重读《我暗恋的桃花源》时，看到李立群谈自已早年如何学习表演，说他和顾宝明刚进电视公司时演跑龙套的角色，虽然只有三句话的台词，但都不出去跟人聊天，只专心盯着前辈演员怎么演，私下讨论、比较。

   他说：“就那样还不能表示已经立了志，只能说有兴趣、用功。……立志，就是要跟表演结婚，之后整个表演生命会不同。电视很烂，我也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演员虽历经百劫亦可复生，演过一千个大烂戏，已经烂透了，哪天演对了一个，所有的演员都没有这个能量，而你能释放出来，你就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形象。”

   “真正的表演，几乎达到催眠的效果，因为是演员内心燃烧出来的。……因此我很担心非演员当道，这是害了他们。非演员让老演员的难堪穿帮，还是好事。让导演找不到理想演员时，暂时找非演员，也是好事。但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怎么办？这些非演员就是好演员了吗？”

      “立志表演就会怕出糗。我努力挣脱糗，那糗便丰富了我。”

    “表演没有永远的成功。昨天觉得演得都对了，沾沾自喜，今天可能突然感觉都消失了，只是顺着节奏滑过去。就是非常用心地演了五十场，也不保证这情形不再出现。那一刹那，表演的一切价值都落空了。不难理解，演员是多么缺乏安全感。但若能决心立志，就会有信心、有胆量克服万难。”

    说实话，在前面几年，特别是做大学生戏剧节的那段日子里，我对非专业的表演和戏剧一直是有些偏爱和迷恋的，因为偏爱他们的纯朴与真诚，从而能够容忍他们的不专业，甚至会护着他们，不让那些太强调专业的批评伤害到他们。

    可是后来慢慢的，这些观点在改变。你会看到，同样的问题不断地在出现，从前犯过这样毛病的孩子们没有办法改变，后面走上同一条路的人又继续再犯，并且也不会有机会改变，因为大家都是业余的，大家都没有机会专业，也不准备专业。所以，没有人为表演而立志，也就没有人会为“出糗”而自责或难堪，甚至都不会再有“出糗”的机会了，又何必自责呢？

    以前我们曾经指望业余的大学生戏剧真的能在专业的舞台上创出一条路来，但后来就知道这种期望何其渺茫。虽然在培养戏剧观赏习惯和对戏剧的爱方面，校园戏剧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但因为能量无法累积与精进，个体和团体的修炼都在不断地重复原有轨迹，所以指望他们成建制地走向专业，是不可能的。

    前阵子香港话剧团艺术总监毛俊辉来京交流时，他曾经谈到过他对非专业团体的态度，他说：“我非常尊重和支持这些团体，但我从来没有与他们合作过，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意思是他觉得非专业团体的目标与诉求与他是不一样的。这种话要搁在以前我肯定不爱听，但现在听来确实更明白几分了。

    流山儿事务所来北京演出时，曾经以《沃依采克》、《瞎子与瘸子》等作品在大学生戏剧中脱颖而出的顾雷作为制作人员全程参与了演出的幕后工作，我便看到他亲眼见证了日本剧团的专业素养和职业精神之后是如何感慨“专业”的重要性的。而他也曾经不那么在乎所谓的专业剧团和各种正统的戏剧理论。

    或许我们那个时候都把“专业”更多地理解成了某个“专门的职业”，而不是“在某件事情上的技术程度”。又或许是原来我们在国内没有机会看到足够让我们肃然起敬的傍样。

    当草台班子满天飞和什么样的明星红人都可以走上话剧舞台时，你会惊讶我们的舞台门槛已经如此之低，低到不需要任何专业就可以支撑那些自娱自乐的作品，低到什么样的表演都可以称为表演，“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这种名言简直就成了过时的笑谈。

    所以这个时候人们会开始怀念人艺的那些老演员们，怀念曾经在中国上演过的《三个黑故事》和《高级生活》这样的戏，不仅仅因为他们的理念，更因为他们的表演，那种表演，绝对是经过许多年锤练和打磨，在心中立了志、在台下卯足了功夫，在舞台上才能呈现的几十分钟。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的戏剧演员们是越来越难找到那种让他们可以沉浸于中的舞台修炼空间了。国有剧院团越来越大而空洞，人艺有多少演员有机会上台？有多少演员在外拍戏接活？民间剧团又能养活几个演员？商业性演出的速成之道恐怕也和电视剧的生存之道相差无几。在越来越残酷和浮躁的演艺界，还有多少演员有机会为表演而“立志”呢？我们还有多少机会能够看到那些“从内心里燃烧出来的表演呢？”

    无论表演，还是戏剧的制作，甚至剧院团的管理和营销，真正要成长与成熟起来，没有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积累，几乎是无法到达一定高度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现在什么都缺，基本的也缺，高端的更缺，最缺的，大概是大家要立志的那颗心，和永远不肯停息下来的努力的脚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