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韩 厥 屠岸贾之麾下，下将军也；
晋公主 晋成公之姐，赵朔妻，赵开之母；
程 婴 赵家家臣，赵武之养父；
战 奴 屠岸贾之奴仆;
屠岸贾 晋国大将，琴子之父，赵武之义父；
赵 武 赵氏孤儿；
琴 子 哑女，屠岸贾之独女，赵武之情人；
蒙面人 齐楚联军使者；
晋景公 晋国君主；
谷阝克 晋国正卿；
败军之将；廷臣若干；兵士若干。

第一幕

[晋宫中某屋之庭院。屋子呈深红色，中间留正门。窗户紧闭，庭院中央有一小
道；大道两旁尽奇花异草。院子右首开有侧门，隐现于花丛之中。

第一场
[韩厥，晋公主。
[韩厥满脸慌色，按剑快步至正门，急促敲门。微过片刻，门缓开。晋公主着素服出。
晋公主 （以手指户内）嘘——！我儿刚刚入睡。下将军匆匆而来，有何急事？何以如此慌张？
韩 厥 事发矣，情况甚为紧急！
晋公主 下将军勿急，慢慢言来。
韩 厥 屠岸贾，屠岸贾已经获知公主分娩之事，恐怕即刻便会遣人前来。赵家骨血性命危矣！
晋公主 （大惊失色。踉跄着倒退数步）（作哭状）我的儿，你的命何以这般凄苦。都是为娘之过，为娘不该把你生下，是为娘害得你无辜遭人枉杀。（稍停）天啦，你为何如此不公？奸佞的帅府安身，忠直的连遭斩杀，你难道连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韩 厥 公主……
晋公主 屠岸贾，你怎生得如此丧心病狂？你设下毒计害我公公，杀我夫君，灭我赵氏一家三百余口。你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怒了苍天，恼了下民，死无葬身之地？
韩 厥 公主。公主勿要过于伤心。屠岸贾混淆圣听，陷害忠良，早就人神共愤，终有一日他会遭恶报。然后为今之计并非在此，如何从虎口救出赵氏遗孤才是上策。
晋公主 下将军所言极是。妇人眼光毕竟短浅。时下确实不应一味诉怨。只有保住赵氏血脉，赵家之仇才能得报，赵家之屈才有机昭雪。
韩 厥 然也。不知公主有何高策？
晋公主 我被屠贼久囚室内，见者唯程婴与你二人，何来高策？
韩 厥 程婴？（思考）……（喜）计有也。
晋公主 何计？
韩 厥 公主先勿急。我问公主，程婴何许人也？
晋公主 原为草泽医生，后收在驸马府门下。
韩 厥 其人品质如何？
晋公主 为人忠厚老实。
韩 厥 这便是了。程婴为赵家家臣，忠直仁厚。公主被禁，是他每日传茶送饭；公主生儿，是他搜集生药，熬制益母汤。他既可以自由出入宫内，本性又佳，我们何不用他？
晋公主 如何用法？
韩 厥 程婴每日进宫送药，可将孤儿藏于其药箱之中带离虎穴。
晋公主 只怕如此也不能逃出屠贼的天罗地网。
韩 厥 事已至此，只能一试。屠贼命我在这儿把住府门，他至今尚不知我已叛他，我可派亲信之士护送程婴出宫。
晋公主 （过意不去地）可，可……可如此就苦煞下将军了。
韩 厥 我与赵盾同僚二十载，知其为人，尚能分清贤与歹。眼睁着赵氏绝后，我于心不忍。（程婴背药箱在远处出现）程婴来也。我你快快将婴儿托于此人。我且去把看府门。屠贼之人一来，我即刻来报。
[韩厥下。

第二场
[晋公主，程婴。
程 婴 （放下药箱。见公主流泪）公主刚刚临盆，身体虚弱，不宜太过伤心。如若公主看得起在下，在下愿为公主分担忧愁。
晋公主 （背过身去，哭得愈发伤心）你帮不了我。
程 婴 我定会竭尽所能。
晋公主 （摇头）你帮不了我。
程 婴 （不知如何是好）我愿为公主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晋公主止住哭，转身哀婉地视程婴。突然，公主跪于程婴面前。哭声又起。
程 婴 公主，公主，万万使不得。（同跪）我乃赵家家奴，公主又是千金之体，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晋公主 赵家以前待你如何？
程 婴 恩重如山。我原是草泽医生，蒙赵家收于门下，好生相待，且与常人不同。大恩大德。我程婴此生难忘。
晋公主 幸而你仍记得。我有一事相求。
程 婴 公主之事即是赵家之事，我程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晋公主 我赵氏原乃本朝旺族，然而却惨遭奸人所害，全族上下悉尽被斩。所幸赵朔有一遗腹子，才保全了血脉。可是，可是事与愿违，屠岸贾惧怕赵氏子孙长大报仇，欲斩草除根，马上便会派人前来诛杀。（稍停）正所谓，遇刀思亲戚，临危托故人。我恳求，恳求你姑念赵家之恩，救赵氏子孙一命。
程 婴 公主言重了。我并非无血无肉，无情无义之人。赵氏蒙难，我正急于无处效劳，观赵氏香火面临危难，为报赵家厚待之恩，我定当舍身相救。
[韩厥率兵士匆匆而上。

第三场
[晋公主，程婴，韩厥，兵士若干。
韩 厥 屠贼之人已近门前。所议怎样？
程 婴 程婴愿救赵氏孤儿。
韩 厥 好！大丈夫也。贼人已近，你们先进屋躲避片刻，等我打发了来了，再走不迟。
晋公主 全仗下将军了。
[晋公主，程婴入屋，战奴率兵士上。

第四场
[韩厥，战奴，兵士若干。
韩 厥 站住！来者何人？
战 奴 屠元帅属下，战奴也。
韩 厥 此乃宫中禁地，你可知晓？
战 奴 知晓。
韩 厥 你知晓又为何擅闯禁地？惊扰了公主，你又可知是死罪？
战 奴 你乃屠无帅所派之人，谁敢拦我？
韩 厥  我亦是屠无帅所派之人，谁敢硬闯？
战 奴 我有元帅金牌在此！（出示金牌）
韩 厥 我亦有元帅金牌如此!（出示金牌）
战 奴 你，你是存心刁难！
韩 厥 （不理）（抽剑）（对自家兵士）小校们，元帅有令，谁敢跨入府门一步，杀无赦！
战 奴 你，你敢抗令！
韩 厥 非也，我乃是听令行事。
战 奴 好！既然如此，你可知晓元帅命我前来是为何事？
韩 厥 不知。
战 奴 元帅已得知公主分娩之事，特命我前来诛杀赵氏之后。
[韩厥大笑。
战 奴 （疑惑地）你为何大笑！
韩 厥 荒谬！简直是荒谬！公主何时曾经分娩过？你听谁所言？
战 奴 公主如若没有分娩，可否让我进屋一看？（欲进屋）
韩 厥 （以剑阻战奴）站住！元帅有令，一般人等不得入内！
战 奴 （大声地）我看你是心虚！（强硬地）今天让看也得看，不让看也得看！（拔剑）
韩 厥 （以剑相抵）元帅之令你敢违抗。（稍停）我看你来救公主是真，杀赵氏子孙是假。说！你从何处盗来元帅金牌？你来此地究竟是何意图？
[韩厥，战奴互相敌视地看着对方。相持片刻。
战 奴 （无奈地）好，既然你执意不肯，我便不与你斗，我这就回去禀告元帅，由他亲自前来探视。
韩 厥 听便！
[战奴欲去。兵士皆收回兵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战 奴 （看屋内，猛回首）你欺骗元帅！（拔剑）
韩 厥 不错！我已叛他！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战 奴 （瞧不起地）未必吧？就你们几个小卒！
韩 厥 （向花丛中）小校们，将来者一并拿下！
[花丛中突然冲出一队人马，战奴等人皆被生擒。
战 奴 （反抗）你可知背叛元帅是何后果？
韩 厥 （大义凛然地）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挥手）将这干人等全部带下去。
[众兵士押战奴及其随从下。
韩 厥 （对屋内）公主，一切尽已收拾妥当，我料屠贼不见人回，定会亲自前来，我去府门把望，你们速速将幼婴从侧门送出宫外。
[韩厥下。晋公主，程婴由屋内出。

第五场
[晋公主，程婴。
晋公主 （泪流满面，跪着看视箱中孩儿）我儿正骨碌碌地睁着小眼儿把为娘看。好可怜的孩儿，你难道知道要与为娘分别而看为娘吗？好可怜的孩儿，为娘又怎忍心教你在箱中展足不能、翻身不得？好可怜的孩儿，记住屠岸贾这个名字，他灭你九族，斩你全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等你长大之后，你定要手刃此贼人，为赵家报仇雪恨！
程 婴 （往箱内放生药）公主，你休要伤心，我一定将此儿抚养成人，不负重托。
晋公主 我儿父亲死前有一遗言，若我添了女儿，更无话说；若是个小厮，小名便唤做赵氏孤儿。待他长立成人，与赵氏报仇。
程 婴 程婴记下了，我就唤他作赵氏孤儿，长大与赵氏报仇。
晋公主 你带我儿隐居深山，避开人世，定要白日督其演武，夜晚教其习文，切勿荒废了光阴。（稍停）我给我儿取大名为武，希望他终日不忘报仇，练好武艺，斩杀屠贼。
程 婴 程婴记下了。赵氏孤儿即是赵武，赵武即是赵氏孤儿。我一定督促他勤练武艺，斩杀屠贼。
晋公主 情况危急，你即刻就动身，休要让屠贼遂了心愿。
程 婴 （将药箱背于背上）公主，我去也。
晋公主 好生照顾我儿。
程 婴 是。
[程婴朝侧门刚迈数步，即被晋公主叫定。
晋公主 程婴留步！
程 婴 （转身）公主还有何事嘱咐？
晋公主 （沉默片刻）好生照顾我儿。
程 婴 是。
[程婴朝侧门迈了数步，又被叫定。
晋公主 程婴留步！
程 婴 （转身）公主还有何事嘱咐？
晋公主 （沉默片刻）好生照顾我儿。
程 婴 是。
[程婴朝侧门再迈数步，又被叫定。
晋公主 程婴留步！
程 婴 （转身）（稍停）我知道，公主再三留程婴是不放心程婴。（掏出短刀，举其左手中指，断之）我程婴以此指代人头向公主发誓，我宁舍己命亦要保住赵氏血脉。
晋公主 谁想你会如此。我信任你便是了。
[程婴再次走向侧门。这次再没被叫定。然而程婴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转身。
晋公主 程婴有事要与我说？
[程婴缄口不言。
晋公主 程婴有事要与我说？
[程婴忽地跪地，泪流不止。
晋公主 程婴有话我听便是。
程 婴 我斗胆恳乞公主一死。
晋公主 （大惊）何出此言？
程 婴 屠岸贾曾张挂榜文，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我这一去，屠贼不见了孤儿，定然严刑逼问于你，你也定然不会招认。然而，屠贼从此便会日夜窥视于你，万一你思子心切，在睡梦中道出我的行踪，那（稍停）那我一家老少死了倒罢，孤儿也定无活理。
晋公主 此话甚对。你放心去也。赵氏灭门，我早已没了偷生之念，你去之后，我便会相随亡夫而去。
程 婴 罪人程婴叩别公主。
[晋公主步入屋内，程婴由侧门下，韩厥与屠岸贾各率人互相厮杀上。

第六场
[韩厥，屠岸贾，各部兵士若干。
[韩厥一路败退，所率之兵伤之殆尽。退及正门之时，韩厥为屠岸贾所俘。
屠岸贾 你为何叛我？
韩 厥 为赵家三百口亡灵叛你！
屠岸贾 赵家不忠不孝，乃欺君之户，何以值得你叛我？
韩 厥 错！赵家为臣忠良廉明，从未不忠，从未不孝，更无欺君之说。
屠岸贾 （迅速地）赵盾伙同其弟赵穿杀灵公于朝难道不为欺君？
韩 厥 （迅速地）灵公乃奢侈淫暴之徒，该杀！赵盾、赵穿所为乃其英雄所为！
屠岸贾 荒谬之极！弑君之臣何以能称其英雄？
韩 厥 赵氏兄弟弑君乃为另立贤君、造福万民，非自立也。如此胆识，如此博爱，何以不能称其英雄？
屠岸贾 罢。罢。罢。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我问你，赵氏孤儿何在？
韩 厥 不知！
屠岸贾 （稍停）是条汉子。（示意手下兵士进屋）搜！
[众兵士撞开门。晋公主悬在梁上。自缢而亡。屠岸贾、韩厥作惊状。
一兵士 （由屋内出）报告元帅，不见赵氏遗孤身影。
屠岸贾 （对韩厥）赵氏孤儿何在？
韩 厥 （大笑）你是不是畏惧了？
屠岸贾 我何惧之有？
韩 厥 你怕赵氏遗婴长立成人之后找你报仇。（稍停）俗语有云，白日不作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与赵盾同殿为臣，因文武不和而构害之，你心中难道不愧？
屠岸贾 我与赵盾之矛盾，只为公不为私，你休得胡说！（愤怒地）来人，给我四处仔仔细细地搜挖地三尺也要与我把赵氏孤儿找出来！
韩 厥 （摇头）你还是畏惧了。
屠岸贾 （神经质地）住口！（以剑对韩厥）你再胡说我杀了你！说，孤儿何在？
韩 厥 不知！
屠岸贾 我是死不开口？
韩 厥 不，是宁死不屈！
屠岸贾 （恼羞成怒）好，我成全你！（欲以剑刺韩厥）
韩 厥 慢！
屠岸贾 你肯说了？
[韩厥不出声，欲挣脱左右。屠岸贾示意左右松手。韩厥立起身。直视屠岸贾。突然，他一箭步扑向屠岸贾手中之剑，剑穿身而过。
屠岸贾 （不懂）你这是何意？
韩 厥 （剧痛不已）我不愿死于贼人之手。我的命应该由我自己处置。（倒地。亡）
屠岸贾 （厌恶地视尸体）贱命！（向兵士）来人，与我把尸体挂于城楼，示众百日。
[众兵士拉尸体下。
又一兵士 报告元帅，四处已经搜遍，仍不见孤儿下落。
屠岸贾 （粗暴地）搜！搜！继续搜！（稍停）传我将令。普国之内但凡半岁以下、一个月以上的新添小厮，都与我拘至将府，我要每见一个都剁他三剑！

——幕落

第二幕

[夜。屠岸贾府内赵武之书房。书房布置素净而简朴，有条不紊地摆放着：一张书案，一盏油灯，几卷筒书，一支古琴。琴子跪坐书案一侧，低头抚琴。赵武跪坐对面，潜心听琴，眼睛盯着琴子，满是爱意。

第一场
[赵武，琴子。
赵 武 琴子，你的琴音为何总是带着丝丝哀怨？
[琴子妩媚地望了一眼赵武，手中琴声如诉。
赵 武 飘逸中含尽了惆怅；绵柔中蕴藏了恐惧；恬静中又渗入了苦涩……琴子，难道幼时的经历依旧在你心头蒙着一层阴影？（作痛苦状）怨只怨我，怨我不该在八岁那年缠你去找干爹，怨我不该让你看到杀人的血腥场面，怨我……
[琴音骤然消失，琴子连连向赵武摇头。
赵 武 你不要摇头，错终归是我酿成的，是我害得你成了这样。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每当感到你琴声中的阴暗，我就痛苦不已，记得那年你因惊吓大病了一场，幸亏干爹四处救得名医才保住了性命。然而，然而等你病愈后，你却再也不能说话了。
[琴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赵武依然沉浸于痛苦的回忆中。
赵 武 琴子，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会好好地照顾你，疼你，爱你。我要让你的琴声重新变得欢快。
[赵武爱怜子看着琴子。琴子欢快地笑了笑。
赵 武 （猛不经意地）琴子，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是否愿意嫁与我为妻？
[琴子的脸顿时变得嫣红。她羞涩地避开赵武的目光。低头又重新抚起琴来。
赵 武 （微笑）我会觅个恰当时间把此事禀明二位爹爹，求二老成全我们。干爹自幼唤我屠成，视我如己出。而且教我十八般武艺，他一定会欣然答应。（停顿）而我爹爹。（犹豫）他一定也会答应。他这人一向就是色厉内荏。你别看他外表对你冷淡，其实他也打小很喜欢你。他曾私下里对我言语。琴子虽然是武夫屠岸贾的独女，生性却很骄柔可爱。
[琴子听了赵武的话喜得面若桃花，琴音也随之变得甜蜜多情了起来。
[白发老者程婴上。

第二场
[赵武，琴子，程婴。
程 婴 （走到门口，见赵武、琴子情意绵绵，摇头）（独白）想我程婴当年带着赵氏孤儿逃离宫中之后，屠岸贾便下令斩杀全国半岁以下一月以上的小厮，我无路可走便投奔了公孙先生的太平庄。公孙杵臼乃朝廷良臣，因不满屠氏专权，退隐此庄。老宰辅收留我与孤儿之后，我与老宰辅经过多方思考终于想得了一条万全之策，即由我去屠府告密，说老宰辅私藏孤儿。（稍停）屠岸贾得信后，立刻赶至太平庄，杀了老宰辅和我事先已经调换了的婴儿。我，我，我把我的亲生孩儿给屠贼杀了。（伤心）至今以后，屠贼深信于我，错把孤儿当作我儿收为义子，留于屠府。（稍停）现在孤儿终于长大成人，我的心愿就差此儿报得大仇，然而可惜的是他如今仍然不知家仇，蒙在鼓里，而且与屠贼之独生女情意甚浓。我不忍让此孽缘发展下去，这就上去阻止他们。（步至中央）（冷漠地）琴子也在这里。
[程婴进来脚步如风，琴子、赵武未有察觉，此语一出，二人皆惊慌失措，琴子手中之弦也断去了一根。
赵 武 （立起）孩儿程勃见过爹爹。
[琴子也慌忙起身走至赵武身侧，向程婴鞠一躬。
程 婴 （坐于书案之前，看一眼琴子）勃儿，你与琴子研习琴艺，切记勿要深迷其中，玩物而丧志。
赵 武 孩儿谨记爹爹教诲。
[琴子轻拉赵武衣角。赵武立时领悟。
赵 武 琴子想向爹爹谢退。（琴子又鞠一躬）
程 婴 天色已黑，走路你自当小心。勃儿与我尚有事要谈，恕我勃儿不能远送。
赵 武 爹爹，我送送即回。
程 婴 （不理）勃儿，今日功课做得怎样？
[赵武尴尬，琴子匆匆退下。

第三场
[赵武，程婴。
[赵武视门外。
程 婴 为父问话，你为何不答？今日功课做得怎样？
赵 武 （领过神来）禀爹爹，业已完成。
程 婴 （怒视赵武）不成体统！（展开案上一简书，看了片刻，读）“……忠，坦城无私，尽尽竭力者也；孝，全力奉养，绝对服从父母者也。为人则孝，为臣则忠。……”（微微点头，又默读片刻）勃儿所写，虽说字字是理，句句入题，但……（摇头，放下书简视赵武）但论述尚不够透彻。
赵 武 倾听爹爹教诲。
程 婴 勃儿，为父令你以“忠孝”为题作文，（示意赵武坐下）目的不仅要你明白何为忠，何为孝，更要你知道何为奸，何为孽。你所作之文，对忠阐述精当，对奸却只字未提。为父问你，如若不清楚何为奸孽，又如何知晓忠孝之不易？
赵 武 爹爹批评甚对，孩儿浅薄。
程 婴 奸慝之人，欺世盗名，窃国作恶，常常视忠直之士为大敌，进而图谋构害之。漫长历史当中，为奸人所杀的忠臣良将数不胜数。（叹息）为父问你，你若是忠良之后，你会不会向奸人的淫威屈服？你会不会认贼作父？你会不会弃明投暗，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赵 武 （斩钉截铁）不会！绝对不会！我会手刃贼人为国正本，为被诛的先人报仇雪恨！
程 婴 好，有志气，不枉我含辛茹苦养你二十载！
赵 武 爹爹放心。忠孝之意我已彻悟。孩儿以后定然力做忠孝之人，不屈奸邪，扶持明主，助贤臣屠岸贾安邦定国。
程 婴 （听赵武言“贤臣屠岸贾”，脸色骤变，拍案大怒）大胆！
赵 武 （糊涂地）爹爹？？？（胆怯地）孩儿言错了吗？
程 婴 （稍停）（无奈地）罢！罢！罢！（自言自语）我儿不明白，我儿明白。（叹息）
赵 武 爹爹，此话何意？
程 婴 （稍停）休要问了。休要问了。日后你自然明白。（哀伤地）为父讲段故事你听，希望你能真正悟懂“忠孝”二字。
赵 武 孩儿拜听。
程 婴 古时某朝曾有一文一武两名重臣，谁想二人不和，武者常有害文者之心。一天，武者遣一勇士徂麂仗剑行刺文者，徂麂深知文者忠直，不忍加害，结果触树而亡。再后来，西戎国进贡一犬，呼曰神獒，主公将其赐予武者。武者得犬，顿生害文者之计。
赵 武 何计？
程 婴 我儿勿急，听为父慢慢言来。武者将神獒锁于净房之中，三五日不与饮食。后又在后花园扎下一草人，紫袍玉带，与文者一般扮相，并在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武者牵出神獒，剖开紫袍，着神獒饮食一顿。又待三五日，武者复牵出饿犬，神獒见紫袍扑着便咬，剖开紫袍又饱食一顿。如此试验百曰，武者视其可用，便进宫见主，曰，我朝若有不忠不孝之人，西戎
国进来的神獒一辨即知。
赵 武 （愤怒）歹毒！世间大奸大诈之人非彼莫数。文者后来怎样？是否能够逃出危难？
程 婴 公主得知此犬如此灵异，大喜，于是令武者牵神獒入朝。其时文者紫袍玉带，正立在公主坐榻之边。神獒入朝，见了文者扑着便咬，赶得文者绕殿而走。幸而此等荒唐之事扰恼了殿前太尉提弥明，只见提弥明一瓜锤打倒神獒，一手揪住脑杓皮，一手扳住下巴嗑，只一劈神獒便分成了两半。
赵 武 （赞叹）义士也！勇士也！文者险些丧命。再后来怎样？
程 婴 文者逃出殿门，寻得自乘的驷马车。然而结果却发现，驷马已被武者摘去两马，双轮也只剩下一轮。
赵 武 （忧心忡忡）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程 婴 我儿勿忧。正在此时，傍边转过一壮士，他一臂扶轮，一手策马，逢山开路，终于救出了文者。
赵 武 此壮士好力气！其为何人？
程 婴 此人乃是文者救过的一饿夫。文者曾经到郊外劝农，路至某桑树下，见垂死饿夫，心中顿生怜悯，将酒饭赐他饱食了一顿。不想此人此刻报恩来了。
赵 武 文者逃出后，其族人命运如何？
程 婴 一家三百口皆被诛尽杀绝！
赵 武 （大惊，进而沮丧）真所谓，奸人得宠，忠臣遭殃。可惜文者就此绝后了。
程 婴 不。文者仍有一后幸免遇难。
赵 武 仍有一后？
程 婴 不错，此儿乃是文者之孙。其父乃为当朝驸马。只可惜武者诈传主公之命，也赐了驸马三般朝典。驸马自尽之后，武者为了斩草除根，连公主腹中的遗腹子也不肯放过，几次派人追杀，后来幸得多位义士相救，才逃过了武者魔掌。
赵 武 此儿长大之后，有无杀了武者，替先人报仇？
程 婴 （摇头叹息）没有。
赵 武 为何？此等大仇为何不报？此人是谁？是否尚在人间？若死了倒罢，若仍苟且活着，我必叱责之。
程 婴 （因担心时机未到而犹豫）他，他……
赵 武 （急切地）他到底是谁？
程 婴 （支支吾吾地）他，他是，他就是……
[屋外传来屠岸贾的大笑声。屠岸贾，琴子，战奴及众随从上。

第四场
[程婴，赵武，屠岸贾，琴子，宫廷使者，众随从。
[程婴、赵武起身相迎。赵武见琴子立于屠岸贾之后，不禁喜上眉梢，抛之以情。琴子则显得很拘束，不敢有所反应。
屠岸贾 成儿，你们父子相谈甚欢，不知是何话题，能否告于我们大家同乐？
赵 武 禀干爹，我们父子一直正在谈……。
程 婴 （慌忙插口）我们二人正在谈忠孝道德。
赵 武 爹爹正在教我忠臣孝子之道，我跟爹爹说，干爹英武不凡，我会尽力扶助，只要我跟干爹一心，父慈子孝，定不怕他主忧臣辱。
屠岸贾 （大笑）好，说得好，只要我们父慈子孝，定不怕他主忧臣辱，程先生，你能教出如此忠孝乖巧的孩儿，真不枉我收他为义子。（程婴生硬地笑）成儿，为父见你饱读兵书，武艺超群，很是高兴；为父也若大个年纪了，是该将官位袭与你了。（稍停）不过如今该教训你的
地方还是得教训，你说，刚刚是不是欺负琴子了？怎么她急匆匆地离开你这儿，差点都跟我
撞个满怀？
赵 武 （冤枉地）干爹，孩儿没有，孩儿刚刚与琴子一直在房内弹琴，关系很融洽。
屠岸贾 没有就好。我这一生最疼的就是你们两个。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不和。
赵 武 干爹的话，孩儿一定遵从。
屠岸贾 （向程婴）程先生，一晃二十年，我们都已衰老，而年轻后生又也都长大成人，我有个主意久闷心中，现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程 婴 元帅何时变得这般忸怩？有言请直讲。
屠岸贾 你看我女琴子如何？
程 婴 很佳。温柔腼腆。
屠岸贾 （大喜）好。你有此言，事成矣。我意想将成儿与琴子配为夫妻，你看如何？
赵 武 （大喜，兴冲冲地）谢谢干爹成全。我与琴子早有此意，现正愁不知如何禀明二位爹爹。
屠岸贾 （笑得更欢）既然你们早已私订终身，那便更好了。（琴子一旁害羞地攫其衣角）
程 婴 （稍停片刻）此事我不同意。
[此话一出，四面皆惊。众人疑惑地看着程婴。
屠岸贾 （止住笑）程先生何出此言？两儿郎才女貌，且又互相倾心，有何不可？
程 婴 两小儿确实十分般配。我也早生此心。然而当我为二人算过一卦之后，我便不得不打消了此念。卦中言此二人生来即只能作兄妹而不可为夫妻，否则必遭天怒，相克而亡。
[此话一出，人人更为失色，其中尤以赵武、琴子最苦。二人相看泪眼，泣不成声。
屠岸贾 （将琴子搂在怀中，沉默片刻）卦中之言岂能当真？如若不让二人成亲，两人更会郁郁而终。
程 婴 元帅，要知道天命不可违呀！
屠岸贾 天命何以不能违？我此生已违天命多次，也不在乎再多此一次，如有天遣，尽管找我屠岸贾一人。
程 婴 元帅……！
屠岸贾 程先生休要再言，此事就此定下，待到吉时，即刻成婚。
[一宫廷使者匆匆上。
使 者 报告元帅，齐楚大军压境，战情紧急，主公请元帅与程先生速速进宫商讨对策。
屠岸贾 你回禀景公，我与先生即刻便到。
使 者 是，元帅。（下）
屠岸贾 边疆战事紧急，我马上入宫面见景公。（对赵武）成儿，你马上随我入宫。提前到殿堂上磨炼、磨炼，对你将来处理军务，大有好处。
赵 武 一切听从干爹安排。
[屠岸贾向随从一招手，战奴捧战甲上前。
屠岸贾 （对赵武）此甲名曰神胄，乃西戎国进贡之物，它跟随我南征北战数十年，效用甚大。现在为父将此宝物赐于你，希望我儿将来沙场上如虎添翼，永葆平安。
赵 武 （感激地捧过神胄）谢干爹赠此宝甲。孩儿一定不负厚望，奋勇杀敌。
屠岸贾 好！不愧为我儿，有你干爹年轻时的气慨！（向程婴）程先生，我先去也。
程 婴 元帅一路好走，程婴随后便到。
[屠岸贾、战奴、琴子及随从下。

第五场
[程婴，赵武。
[赵武捧神胄在手，久久相望。程婴见他如此，怒上心头。
程 婴 （厌恶地）一件战甲也值得你如此观望！
赵 武 （看着战甲）此甲乃是干爹的一份爱心。此甲之所以珍贵，并非因为它刀枪不入，而在于它是干爹从自己身上脱下来赐于孩儿的。
程 婴 （吃惊）你是如此想的？
赵 武 是的。干爹把自己的宝甲脱于我穿，说明干爹把孩儿的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干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孩儿受到一点伤害。爹爹，你教我忠孝，我一定谨记，对干爹这样慈爱的父亲，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孝道。
程 婴 （深受刺激）你真的这么想？
赵 武 是的。干爹为了成全我与琴子，不惜以身抗天，如此肯为子女牺牲的父亲天下能有几人？成亲之后，我一定好好待琴子。（自我陶醉）
程 婴 （终于发作）不行！你们绝对不能在一起！
赵 武 （目瞪口呆）为什么？就因为卦上所言？
程 婴 没有为什么。我是你父亲。我说不行就不行。
赵 武 （争辩）你不能不讲道理。
程 婴 （无赖地）我今天就不讲道理！
赵 武 （反抗）父亲不该亲自毁掉自己子女的幸福！
程 婴 （无言以对）你，你，……你敢对你父亲如此说话。（举手欲打，悬停片刻之后又放下）你走！我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孩儿。（背过身去，暗流老泪）
赵 武 （稍停，跪于地）爹爹，是孩儿不孝，孩儿让你伤心了。
[程婴面墙而泣，痛苦地自责，责备自己不该让孤儿认屠岸贾为父，责备自己不该将孤儿留在屠府长大，责备自己不该让孤儿认识琴子，……
赵 武 爹爹，你是打是骂孩儿绝无怨言，你千万不要再折磨自己，一切都是孩儿的不对，你责罚孩儿吧！
程 婴 （叹息）（平和地）去吧，（挥手）进宫去吧。
赵 武 爹爹，你……？
程 婴 （抹去泪）爹爹没事。（挥手）你去吧。让为父一个人呆会儿。
[赵武放下战甲，起身，依依离去。
程 婴 （重重地跪于地，痛哭流涕）赵氏祖先呀，我程婴有负你们重托，未能将孤儿教育成人，我无能呀，赵武如今认贼作父，都是我程婴管教无方，都是我程婴一人之过呀！我不能为赵氏洗刷冤情，报仇雪恨，我愧对赵氏对我的厚待之恩，我愧对众位牺牲的义士英豪，我有罪
呀！
[黑衣蒙面人上。

第六场
[程婴，蒙面人。
蒙面人 程先生勿要伤心。赵氏之仇即日便可得报。
[不知有人进入，程婴大惊，转身视来者。
程 婴 你是何人？
蒙面人 齐楚联军使者。
程 婴 （放下心来，起身拭去眼泪）联军战况如何？
蒙面人 战绩喜人。齐楚借道宋国，联兵西南，一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程 婴 好！（稍停）计划进行顺利，联军又为何派你前来？
蒙面人 联军担忧先生不能按约使屠岸贾孤军上阵。如若屠岸贾倾巢出动，齐楚虽然联军，但结果未必能赢。
程 婴 联军尽管大胆出兵与屠贼一战。屠岸贾有勇无谋，必定中我计谋。（稍停）事成之后，赵氏重掌朝政，许联军之二十五城，保准如约。
蒙面人 得先生此言，联军放心一战矣。
程 婴 盟约有言，联军不得斩杀屠贼。望使者回去之后再次叮嘱联军此约。
蒙面人 先生放心。联军定然放逃屠岸贾，由赵氏遗孤手刃仇人。
程 婴 如此就好，使者还有何事？
蒙面人 事已言毕，使者去也。（下）
程 婴 （大笑）赵氏之灵，各位惨死英烈，大仇终可得报了，各位在天之灵请保佑赵武手刃屠贼，报得大仇。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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