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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剧本]这边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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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剧本]这边那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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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子来了 转贴自：转帖于上海话剧艺术中心 点击数：7133 文章录入：flo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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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 |
这边那边
出场人物：
老大
老二
老三
老五
[舞台简约，不需要什么布景，要让观众明显地感觉到舞台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地上有一白色圆圈，右边有一红色圆圈。圆圈的形状，可规则，也可不规则。剧中人物老大始终在舞台左侧活动，其他人物在舞台右侧和舞台中央活动。
第一幕
[老大出现在白色圆圈中，老二出现在红色圆圈中。
[老大毫无希望、忧郁地跪在地上，面向老二说出台词；老二背向观众坐着，始终不理会老大。
老大 （毫无希望的）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那令人陶醉的落日的余晖里···那流动的充满微生物的小河边···那潮湿的能开出生命之花的泥土中···那飘动的幸福飞舞的尘埃之上···我在哪里？书中的文字不是我，街上的人群不是我，镶着金框的镜子里的那副面容不是我，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晃动的人影也不是我。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那高贵的尊严不是我，那温柔的爱慕不是我，那无上的权力不是我，那敏锐的才思不是我。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略停。站起）我度过了人生一个又一个阶段——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读书学习——工作恋爱——娶妻生子——，今后我的孩子也将向我一样，不可避免重复我的道路······难道我就要这样看着自己衰老下去？难道我的孩子也要像我这样衰老下去？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语气突转）可是现在我宁可衰老下去。我宁愿虚无，贪婪；我宁愿奸诈，欺骗；我不再遵守法律、秩序，是的，我不管那么多了，我要去砸别人家玻璃，是的，我要道德败坏，是的，我不想再善良了，是的是的，我要去调戏我心爱的女人，我还要去欺负欺负邻居家的那条卷毛狗——是的！我要换一个活法。（悲伤）我不想死去。可是不离开这里我就会死去。（气愤）我在和你说话！我没地方可去了！他们不让我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你在幸灾乐祸吗，你这长短腿，你离开了这里，你可高兴了是不是！（略停。沮丧的）你是干净地离开的，你没有赶上这场灾难。你真幸运。可你以为你是干净的吗？全世界都爆发了鼠疫，老鼠已经主宰了大地，屋里，水管里，楼道里，树上，梯子上，房顶上，它们把曾经属于我们的地盘全给占领了！我们没地方可去了！
[舞台暗。复亮时一个光圈打给舞台右侧的老二。
[老二这时已面向观众坐在地上，翻看着一本小人书。
老二 看了一千遍，每一遍都是一样。可是我不能扔掉它，因为明天还要看第一千零一遍。可是，（想了想）不如我再读一遍。那么明天就可以看第一千零二遍了。（低头看书，略停，抬头）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吗？
[老三从台内爬出。身上背着一口锅。他孱弱地爬向醉心于小人书的老二。他的手触到了老二的身体，二人同时吃惊。
老二 啊！
老三 啊！（昏厥过去）
老二 （定了定神，俯身扶起老三，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嘿，你醒醒。醒醒好吗？（放下老三）糟糕，我忘了该读第多少遍了。一千还是一千零一？该死，我必须想起来。（俯身拍打老三的脸庞）喂，你醒一醒。我求你了，请你醒一醒。（他用力按老三胸口，又将他翻过去捶打后背）你醒了我才能想起是一千还是一千零一。
老三 呃——（长呼一口气）呼！（看到老二后很惊讶地坐起）啊！
老二 一千还是一千零一？
老三 什——么？
老二 一千还是一千零一？
[老三面带恐惧地摇头。
老二 算了，不问你，连我都不明白。你也是逃出来的？
老三 （点头。略停）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
老二 真倒霉。（略停）你不该来这儿。
老三 ·····
老二 你打扰了我的生活。
老三 你以为我想来吗？早知道还有人在这里，我宁可去更远的地方。我根本不想碰见任何人，还有这该死的石头，这该死的空气，该死的绿草和该死的——该死的。
老二 你是怎么来的？
老三 不知道。两条腿带着我的身子，脑袋听脚的，谁不是这样。
老二 （用手乱指）那儿——那儿——那边——还有那儿！你怎么会偏偏选择这里？
老三 （突然生气，大声的）我怎么知道？！脑袋听脚的，谁不是这样！
[停顿。
老三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嚷。可是我忍不住。
老二 哦，那没什么，我个人倒不是很介意。
老三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老二 你背着什么？
老三 一口锅。
老二 干净的？
老三 绝对干净，没有比它更好的锅了。这么棒的锅，你在城里找不出第二个。
老二 那边——鼠疫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三 大爆发！（可怖的）城市已经被老鼠占领了，郊区变成了殖民地，城市委员会被解散，我们现在全都是老鼠的仆人。以前凡是养过猫的人家，统统被砍了头。
老二 （摇头）情况真糟糕。
老三 很糟糕。
老二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老三 我——我不想说。总之过程很痛苦。
老二 说说吧，我很想知道。
老三 不，我不想重复痛苦。
老二 我刚才救了你，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能满足我？
老三 可——
老二 是惟一的我救了惟一的你。你要拒绝我？你可以拒绝我吗？
老三 ·····
老二 是我——
老三 ·····
老二 救了——
老三 ·····
老二 你——
老三 ·····
老二 是惟一的——
老三 ·····
老二 我——
老三 （抓头）好吧，好吧，我最怕欠别人的债。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痛苦？
老二 我不想勉强你，这很使你为难？其实我只是想了解那边的情况罢了。（老三不语）明天——
老三 明天？
老二 明天告诉我。
[沉默。
老三 我出来前——
老二 不要急着说，我说过，明天，明天再告诉我。
老三 我出来前——
老二 不，别着急，伙计。
老三 你就让我说吧！我出来前——（未等老二说话，抢着说）吃了人！
老二 （吃惊的）人！你！
老三 我吃了人。（突然发狂，眼神呆滞）他很胖，脑袋上没有头发，额头是尖的，他的样子很丑。我吃了他。没有人管我。也有人要吃我。我不吃他？别无办法！所以我逃到这里来。你看见那边的灯光了吗，那人造的彩虹，美丽吗？繁华吗？那里一切都美好，可是美好能把人吃掉。金钱可以把人吃掉，地位可以把人吃掉，爱情可以把人吃掉，荣誉可以把人吃掉，一切的一切，包括我，也可以把人吃掉！（他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老二，老二后退）
老二 你，你！
老三 （笑）你害怕了？哈哈，你害怕了！（略停）我是胜利者。我逃离了那个吃人的地方，我从悲苦的命运中摆脱了。
老二 那边很多人都在——吃人？
老三 北城的人上周就已经被吃光了，我来的时候东城的人正在给西城的人褪皮。哎呀，我又饿了。这有什么吃的？好象除了石头就是草。（看见老二惊恐的样子）你害怕什么，我在这里不会吃人的。
老二 我们可以和睦相处吗？
老三 当然。为什么不呢。
老二 求你，你以后不要提吃人那种血腥的事情，我的内心受不了。我会被你吓着。
老三 是你问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只是照实回答。
老二 我不该问。
老三 我刚才很痛苦。
[略停。
老二 我们玩个游戏吧，改变一下这让人窒息的空气。
老三 可我会玩的游戏不多。
老二 没关系，想个简单的。
老三 你想。
老二 你想。
老三 我刚说过我会玩的游戏不多。
老二 但你总能想出一个来吧。
老三 一个也想不出来，我不喜欢回忆。回忆——
老二 会让你痛苦。
老三 是的。——还是你想吧。
老二 我来想。我记得我小时侯在那边生活的时候，经常去菜地里偷黄瓜。
老三 我也常去。
[二人陶醉于往事。
老三 顶花带刺的黄瓜。
老二 对，小黄瓜。
老三 细黄瓜。
老二 摸上去扎手。
老三 新鲜得吃着发涩。
老二 我左手摘一个，右手摘一个。
老三 我右手摘一个，左手摘一个。
老二 我往书包里放。
老三 我往胳肢窝里夹。
老二 我往腰里别。
老三 我往裤兜儿里塞。
老二 那边还有葡萄。
老三 种在塑料大棚里。
老二 小萝卜。
老三 在泥里。
老二 里边白外边红的小萝卜。
老三 还有绿色的叶子。
老二 嘿，好大的葡萄。
老三 紫色的。
老二 看看这个儿！
老三 赶上乒乓球了！
老二 摘一个。
老三 真甜。
老二 多装点儿。
老三 我妈准得夸我。
老二 好象有狗叫的声音。
老三 可能是主人来了。
老二 快跑。
老三 不要着急，再装一串葡萄。
老二 跑吧！狗跑在主人前边。
老三 再拿装两根黄瓜。
老二 来了！我可先走了。
老三 哎呦呦呦呦，谁揪我的耳朵！啊！（跳起来）不要咬我！啊！啊！我的腿！（满舞台跑，直至筋疲力尽，瘫坐在台上，片刻后）讨厌！（躺在台上）
[老大在舞台左侧现。
[以下的对话在老大、老二、老三三人间产生，但三人并无任何交流。老二与老三说话，老大代替老三作出反应。老三躺着，老二背对老大坐在老三身旁。尤其注意破折号后面应有短时间停顿，以便让观众能思考空缺的台词。
老二 （向老三）对不起，我又让你回忆了，但我并不知道你会这么难受。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就算今天不想昨天，而明天一定会想起今天。
老二 （向老三）所以——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所以我们注定永远都要——
老二 （向老三）我们永远也逃避不了——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可是我们能去什么——
老二 （向老三）其实哪里都——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如果你能够永远这样睡下去，那最——
老二 （向老三）睡梦中的记忆总与现实——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那是美好的。
老二 （向老三）我想你肯定很高兴可以逃出来。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我想我挣脱了。
老二 （向老三）我曾经也这样想过。可是你看到我手中的这本书了吗，我已经看了无数遍。在那边我日复一日的重复，而在这里仍然是重复。我依然——是的，依然——我依然因日出而高兴，因黑暗而悲伤，天天如此。我恨这样的高兴，我也恨这样的悲伤。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难道我不是吗？
老二 （向老三，莫名的烦躁起来）你走开，你讨厌，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就这样躺着，不要出声。我只想把话说给自己听。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说吧。我躺着呢。我眼睛闭着呢。
老二 （迟疑）我又不想说了。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说吧。
老二 （自语）说了也没有意义。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说吧。
老二 （自语）说给自己听？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自己听。我躺着呢。我眼睛闭着呢。
老二 我告诉你——（趴在老三耳边）你永远是你。对，你永远都是你，你改变不了啦！对！你逃到哪里都没有用！就是这么苦闷，哪里都是一样的苦闷。不变的就是那口锅，那是咱吃饭的好伙计。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我们为什么吃？
老二 ·····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你也不知道。
老二 你又为什么吃人？
老大 ·····
老二 你也不知道。
老大 （代替老三作出反应）别——人——都——在——吃！
[停顿。舞台暗。
[随着舞台亮，老二和老三正在玩着数数儿的游戏。数数儿的速度开始很快，逐渐放慢下来。
老二 1，2
老三 3，4
老二 5
老三 6，7
老二 8
老三 9
老二 10，11
老三 12，13
老二 14
老三 15
老二 16，17
老三 18
老二 19，20
老三 21
老二 22，23
老三 24，25
老二 26
老三 27，
老二 28，29。你又输了。
老三 （不服气）重来。
老二 重来你也是输。
老三 我先开始。
老二 我接着你数。
老三 1，2
老二 3
老三 4
老二 5
老三 6，7
老二 8
老三 9，10
老二 11
老三 12
老二 13，14
老三 15，16
老二 17
老三 18
老二 19，20
老三 21，（犹豫）22
老二 23
老三 24，（犹豫）25
老二 26
老三 27
老二 28，29
老三 （沮丧）我又输了。我知道规律了，我刚才又数了27，数到27必输无疑。再来！
老二 不玩了。
老三 你能不能发发慈悲，就当拯救我？把我当一棵小草来爱护。我只是一棵小草。你就扮演一只山羊，对我好一点。来吧，再陪我玩一会儿。来吧，可爱的小山羊。
老二 山羊会把草吃到。
老三 那你就扮演骆驼。
老二 骆驼也吃草。
老三 大象——对，大象很可爱。
老二 大象也吃草。
老三 那——鳄鱼？长颈鹿？眼镜蛇？（抱头，懊丧）哦，天哪，我这是怎么了。
[老二试图安慰老三。
老三 你走开！不管你扮演什么，我都会数到27，我总是数到27。
老二 这次我来数27。
老三 讨厌的同情。
[老二无奈拿出小人书翻。
老三 你又要看它吗？
老二 第1427遍。
老三 能给我讲讲吗？
老二 昨天不是讲过了？
老三 今天再讲一遍。
老二 我不喜欢每天都讲它，而且总是对着你讲。（略停）给你讲也可以，但今天你去找吃的。
老三 又是我？可这里我几乎快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老二 我们已经饿了34个小时了。
老三 没关系，再饿一个小时就是35小时。34都坚持过来了，还怕35？
老二 不吃东西你那口锅不就闲置了？
老三 闲置就闲置。我也看不出你手里的这本书究竟有什么用！
老二 当然有用。
老三 什么用！？
老二 打发时间。
老三 睡觉同样能办到。
老二 解闷。
老三 数数儿同样能办到。
老二 当扇子。
老三 树叶同样能办到。
老二 遮太阳。
老三 手同样能办到。
老二 （气愤。把书扔在地上，坐于书上）垫着屁股不怕凉。
老三 （脱下一只鞋，坐于上）鞋同样能办到。
老二 （大声的）我拿它擦屁股！
老三 （拾起一块石头）同样能办到！
[老二哭了起来。
老三 对不起，我并不想把你惹哭。你别哭，我不让你给我讲故事了，我也不再让你和我数数儿了。我这就去找吃的。
老二 （停止哭）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你为什么要把它说得一文不值。我已经读了一千多遍，可你却说它没有一点用。（委屈）
[沉默。
老三 抱歉，我不该批评你最信赖的伙伴。
老二 （不再生气）其实——
老三 你不用说，我明白。
老二 我——
老三 明白。
老二 我是弃儿。
老三 我也是。
老二 我知道谁生了我，谁抚养了我，但我仍然是弃儿。
老三 我也是。
老二 你还有一口锅，那是你的兄弟。
老三 你有一本书，是你最亲密的朋友。
老二 这本书——
老三 什么？
老二 不是我的。
老三 那是？
老二 是我在这里捡到的。
老三 你是说——你从那边逃出来，在这里捡到了这本书，这本书其实并不是你随身带出来的？
老二 是的，一点没错。
老三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老二 没有。
老三 那怎么会有一本书？
老二 我不知道。也许——（害怕）也许还有其他人！
老三 不止我们两个！
老二 那会是谁！
老三 难道我们并没有逃出来！
老二 这里——竟然——天哪，我很害怕。我们终究要被别人控制吗，我们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永远？
老三 等等，虽然我们现在都很害怕。
老二 慌张。
老三 是的，害怕，慌张，恐惧。但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认真思考一下。你逃了出来，对，比我早逃了出来，而这里在你之前就存在着一本书，书不会自己长腿，对吧？你确定书没有腿吗？
老二 （想了想）确定。
老三 也没有脚？
老二 （想）没有。
老三 跟我的想法一样。那就是说，这本书，由别人，在你来到这里以前就带到了这里。
老二 似乎没错。
老三 你在这里见到过别人吗？
老二 从来没有。除了你。
老三 （四处张望，低头看到老二的脚）你的鞋呢？
老二 我没有鞋。
老三 没有？你没有一双皮鞋？
老二 从来没有。
老三 也没有穿着皮鞋在沙滩上漫步？
老二 我没有皮鞋。
老三 这几天来我每天都能在沙滩上看到一串鞋印，还有着菱形的纹路。
老二 也许是你踩的。
老三 我也没有皮鞋！
老二 那是谁？
老三 那是谁？
老二 是狼！
老三 狼用不着穿皮鞋！你这根愚木疙瘩！
老二 那会是谁，是来抓我们的人？
[气氛突然紧张。二人彼此靠拢。
老二 我不想被抓住。我不想回到那边。
老三 我不想，我也不想，我不想，我不想再吃人。
[传来一阵沙沙声。
老二 好象有声音。
老三 踩沙土的声音。
老二 皮鞋踩沙土的声音。
老三 人穿着皮鞋踩沙土的声音。
[二人蹲下，蜷缩着身体。渐渐的声音没有了。
老二 是幻觉。
[老五在舞台尽头突然跑过，消失。
[老二与老三猛回头，什么也没看到。他们恐惧。无声的恐惧。
[老五第二次在舞台尽头跑过，消失。
[老二与老三谨慎地回头寻找，什么也没看到。无声的恐惧。
老三 壮起胆子，我们有两个人。
[沉默。
老二 我们选择吧。
老三 什么？
老二 抗争，或者投降。
老三 （打了个冷颤）我们再数一次数儿吧。
老二 你先。
老三 你先。
老二 1
老三 2
老二 3
老三 4，5
老二 6
[老五突然跑出，停在舞台中央。
[老三和老二顿时立正，面容绝望。见老五也始终站着，二人片刻后恢复平静。
老三 他——他一个人。（见老二不说话）他一个人。
老二 我们呢？
老三 两个。你和我。如果你和我站在一起的话。
老二 我当然和你站在一起。
老三 那我们有两个人，两个对一个。
老二 （向老五）我们有两个，两个对一个！
老三 两个对一个，你完了！
老二 你完了！
老三 等等，他不是来抓我们的。你看他还抱着个录音机。
老二 喂，你是谁，你们——只有你一个人吗？（见老五不说话）你是谁？
老五 以前有很多人问我：你是谁？我也回答了很多次。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曾经说过的话。（对着录音机）我是老五，也是逃出来的。（按下录音机钮，录音机传出声音：我是老五，也是逃出来的。）
老三 不是来抓我们的？
老二 不是吗？
老五 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曾经说过的话。该死，这句话刚才说过了。（对着录音机）不是。（然后播放出来给他们听）
老三 （小声对老二）他穿着皮鞋。沙滩上的脚印应该是他的。（叫老五）来吧，和我们聊聊，坐在一起聊聊。
老二 来吧，别站着不动，还害羞吗？
[老二、老三坐下，老五也过来坐下。三人并排。自左至右分别为老二、老三、老五。
老二 （问老五）你是哪天来的？
老三 你知道的。
老二 我没有问你，我在问他。
老三 （问老五）你是哪天来的？
[老五心中盘算他该如何回答。
老三 （向老二）他不说话。
老二 再问。
老三 （问老五）你是哪天来的？
老五 （用录音机录，然后播放出来）记不得了，好象很久。
老三 （向老二）录音机说：记不得了，好象很久。
老二 我听见了，笨蛋。
老三 （向老五）他说你的录音机是笨蛋。
老五 （用录音机录，然后播放出来）你才是笨蛋。
老三 （向老二）你才是笨蛋。
老二 他是大笨蛋，大鸵鸟蛋，大狗蛋。
老三 （向老五）他是大笨蛋，大鸵鸟蛋，大狗蛋！
老二 （打老三）他是！
老三 （向老五）他是！
老二 （打老三）你——你是天底下最笨的——最最最笨的——蛋！
老三 谁是？我是？
老二 对，你是！
老三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老二 难道你还不该受到侮辱吗，你连起码的交流都不懂。你只配领受“傻瓜”这个称号。
老三 这个称号放在你身上才最合适！你是只吃独食的兔子！
老二 狡猾的狐狸！
老三 迷路的鹌鹑！
老二 没有思想的狗！
老二 丑陋的乌鸦！
老三 跳蚤！
老二 犹大！
老三 罪犯！
老二 死囚！
[老三说不出什么来，痛哭。
老二 一报还一报，上次你也把我弄哭了。你说我的书一点用都没有，我难过死了。（见老三不停住哭）我上次只哭了一会儿，你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了，而且你的哭声还这么大。我说——好了，我并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你能停下来吗？（烦躁）哭！没完没了的哭！已经哭了这么多年，还要哭！你难道就喜欢这种重复的生活？
老三 （停住哭）在那边他们就这样骂我，侮辱我，我逃出来却继续接受你的侮辱，我不喜欢粗暴，可你们为什么要轮番粗暴的对待我！一次又一次，这就是我的生活吗！？（抱住老五）现在我和他一起。
老二 什么意思？
老三 我们两个，你一个。两个对一个。
老二 天哪，你听我说——
老三 不听！
老二 我说——
老三 不听！
[老三将老五使劲抱住，老五挣扎。他对着录音机喊：放开我！可录音机失灵，始终播放不出来他的话。
老五 （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老二 （大笑）他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老五 是录音机失灵。
老二 别再做梦了。（向老五）我说你别再做梦了！你想不再重复以前说过的话，可能吗？痴心妄想！
老五 我刚才就没有说。
老二 （向老五）可是你的录音机说了。它说了你曾经说过的话，它说的就是你说的。所以你一直在说。
老三 （向老五）对，你一直在说。
老二 （向老五）你能不去做那些无聊的重复的事情吗？你有这个权利吗？你有这个能力吗？你承受得起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吗？你刚才就在反复使用录音机！你是它的奴隶。
[老五垂头丧气，将录音机扔在地上。
老三 （向老二）别说他，你也在反复看同一本书。
老二 （向老三）你反复回忆。
老三 （向老二）你反复说话。
老二 （向老三）你反复走路。
老三 （向老二）你反复吃东西。
老二 （向老三）你反复打瞌睡。
老三 （向老二）你反复坐着，然后反复站起来。
老二 （向老三）你反复骂人，然后擦干净嘴。
老三 （向老二）你反复哭。
老五 别吵了！你们反复说着——“反复”。
[停顿。
[幕落。
第二幕
[老大出现在白色圆圈中。一束光打向他。他低头看着白色圆圈，不能逾越。
老大 我没地方去了。（略停）我被老鼠控制着。那些老鼠都长得一样，灰头土脸，面目可憎。它们控制了一切。我知道那边有一个彼岸，是我心灵得到拯救的地方。那里可能不再有出生、死亡，不再有欢喜和忧伤，没有徘徊、观望，也没有虚伪和难忘。我想忘记我曾经来到过这个世上，我想忘记我此时的孤独。那边会有孤独吗？我请求，请求你抛弃我，请求太阳融化我，请求风儿带走我，请求海浪淹没我。迅疾的瀑布，你能否对我进行一次冲洗，洗去那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将来也必然要发生的——规律。一切规律都是我的敌人，可我对它们又束手无策。（以下台词虽和开场时一样，但要注意语气，此时应该是更多的无助，速度较开场时慢）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那令人陶醉的落日的余晖里···那流动的充满微生物的小河边···那潮湿的能开出生命之花的泥土中···那飘动的幸福飞舞的尘埃之上···我在哪里？书中的文字不是我，街上的人群不是我，镶了金框的镜子里的那副面容不是我，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晃动的人影也不是我。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那高贵的尊严不是我，那温柔的爱慕不是我，那无上的权力不是我，那敏锐的才思不是我。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我度过了人生一个又一个阶段——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读书学习——工作恋爱——娶妻生子——，今后我的孩子也将向我一样，不可避免重复我的道路······难道我就要这样看着自己衰老下去？难道我的孩子也要像我这样衰老下去？谁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我可能就要这样衰老下去。
[舞台暗。
[老二、老三、老五像上一幕那样并排而坐。他们每人拿着一根木棍，无节奏的缓慢地敲着地面。
老二 总是“哒哒”声。
[他们继续敲。
老二 还是“哒哒”声。
[他们继续敲。
老五 我们要敲到什么时候？
老三 也许是明天。
老五 明天可能还没有今天敲得好。
老二 那也得敲。
老五 敲到后天吗？
老三 不知道，敲吧。
[他们继续敲。片刻后。
老五 我不想敲了。（仍然敲着，速度加快）
老三 我也这么想。（仍然敲着，速度加快）
老二 但是你们能停下来吗？（仍然敲着，速度加快）
[敲了一阵后，他们彼此看看，互相交换了木棍，接着敲。
老五 咱们玩一点别的吧。
[停止敲木棍。
老三 你有什么好主意？
老五 还没想好。
[他们敲了一下木棍。
老三 要不咱们数数儿吧，我保证不会再数27，
老二 老套。
[他们敲了一下木棍。
老二 咱们要想一些没有玩过的游戏。
老五 要不——
老三 快说快说。
老五 要不咱们玩扔衣服吧。
老二 怎么个玩法？
老五 咱们把衣服往天上扔，看谁扔得高。
老二和老三 好，就玩扔衣服。
[老二老五脱上衣，老三解裤子。
老五 （向老三）上衣！
老三 哦。（脱下上衣）
老二 我先扔。（将衣服抛上天，然后接住）
老三 （将衣服抛上天，然后接住）我比你扔得高。
老五 （将衣服抛上天，然后接住）我最高。
老二 （不服气，向老五）你的衣服重，所以扔得高。
老五 重？重应该扔得低才对。我扔得高是因为我的力量大。
老二 我的衣服轻，所以一扔出去就散了，要不一定比你扔得高。我的力气不比你小。
老五 如果你的力气比我大，不，就算和我一样大吧——事实上没有我大——那么你扔一个轻的东西，应该比扔一个重的东西远得多。
老二 不对，应该近。
老五 远。（问老三）你说呢？
老三 ······
老二 近。
老五 远。
老二 你扔一片羽毛，绝对没有你扔一块石头扔得远。
老五 倘若你扔一块铁，绝对超不过你扔一块石头。
老二 石头比羽毛扔得远，我们可以试试！
老五 铁扔不过石头，咱们打赌！
老二 我愿意输了脑袋！
老五 我宁可不要自由！
老二 好，我去找羽毛。
老五 我去找铁。
老二 我让你心服口服。
老五 你会惭愧，你会脸红的。
[二人分头要走。
老三 到哪里去找铁，到哪里去找羽毛？（老二和老五站住）这里鼻子眼能出气儿的只有我们三个。没有铁，没有羽毛。
[沉默。三人都有些失落。
老三 我们再玩点什么吧，别这么干呆着。
老五 要不再扔一次衣服？
老二 （想了想）这次咱们这么玩儿：咱们把衣服扔上去，然后拍巴掌，看谁拍得响，拍得次数多。衣服可不能掉在地上。
老三和老五 好。
[老二扔衣服，拍巴掌，接住衣服。
老三和老五 5下。
[老三扔衣服，拍巴掌，接住衣服。
老二 4下。
老五 比他少一下。看我的。
[老五扔衣服，拍巴掌，没接住衣服。
老二和老三 衣服掉地上了！
老五 可我拍了6下，比你们都多。
老三 但是你的衣服掉在地上了。
老二 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不管拍了几下，总之是不算数。
老五 你们之前又没有讲衣服不能掉在地上。
老三 他讲了。
老二 我讲了。
老五 没有。
老二 我讲了。
老三 他讲了。
老五 那为什么我没有听见？我只相信我的耳朵，不相信你们的嘴。
老二 凭什么不相信？
老五 凭什么相信？
老三 （向老五）你必须相信。
老五 凭什么？
老三 （向老五）我们两个，你一个，两个对一个。
老二 两个人对一个人。
老三 四只耳朵对两只耳朵。
老二 四只眼睛对两只眼睛。
老三 两个脑袋对一个脑袋。
老二 两张嘴对一张嘴。
老二和老三 所以，你必须相信！
老二 你没有选择！
老五 ······
[略停。
老五 我饿了。
老二 我们50多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老三 真好玩，咱们刚才还能有那么大的劲儿扔衣服。可是——我现在也的确感觉有点饿。不是一点，是挺饿的。
[一声响。
[三人互相看。
[又一声响。
老二 自觉一点，谁放的屁？
老五 不是我。
老三 也不是我。
老二 更不是我！
[一声响。
老五 这次是我肚子响，是饿的。
老三 刚才就是你！
老五 刚才不是我！
老二 刚才的确不是他。
老三 你肯定？
老二 肯定。刚才有臭味，这次没有。
老三 我说的是刚才放屁的人是他。
老二 肚子响当然没有臭味。
老三 我错了吗？
老二 我错了吗！
[一声响。
老三 是我的肚子响。
老五 刚才就是你！
老三 刚才不是我！
老二 我们围在一起坐着，看到底是谁。一个放屁的人是不诚实的，不诚实的人早晚还要放屁。
老三 坐就坐，看看谁是坏蛋。
老五 谁怕谁，恶人终究要露原形。
[三人围成一个圈，互相琢磨。
[老三突然看到了老五的鞋底，他的脸上立刻显现出惊惧的表情。
老三 （向老五）你！
老五 不是我！压根儿就没有声音！
老三 你的皮鞋——花纹！
[突然爆发出“砰”一声巨响。
老二 什么声音！
老三 他们追来了吗！
[三人惊恐万分，吓得歪了身子。他们起初左顾右盼，然后慌不择路，最后瘫软在舞台上。
[舞台暗。立刻复亮。老大出现在舞台左方。
老大 回来吧。死了心吧。当初我何尝不和你们一样？
[舞台暗。立刻复亮。
老大 但是就是这样，你越想走，你的脚就越离不开原地。
[舞台暗。立刻复亮。
老大 那边有趣吗？有新的游戏玩儿吗？是不是还是数数儿、扔衣服？（略停）老鼠多得快把这个城市涨破了，可我现在觉得，这没什么。什么多了都会把城市涨破。我在这里吃人，或者被吃掉，这也许就是我的命运。你们在那边没有东西吃，会被饿死，那是你们的命运。我们的命运，终究都是——死掉。抗争吧，不要在那边饿死！（略停。诡异的）我将预言，你们抗争的结果就是回来，或者，吃人。
[舞台暗。立刻复亮。
老大 吃人。
[舞台暗。复亮时老二，老三和老五仍处于瘫软状态。他们慢慢爬起来，敲击着自己的脑袋。
老二 我刚才做了个梦。但——忘掉了。
老三 我好象听到有人对我讲话，他说——我忘掉了。
老五 我还是有一点儿饿。我们必须该去找点儿东西吃了。
老二 好吧，去找，大家一起去找。
老三 50小时以前我们就没有找到。
老二 （向老三）你非要说出来吗？难道我们不知道根本没有希望？！
老三 我是觉得——
老二 你是觉得打击我们你会很快乐。
老三 我没有那个意思。
老五 我看我们还是坐下来吧。也许——会有一头牛，它自己把自己做成牛排，并把牛排盛在盘子里端来让我们吃。
[三个失望地坐下。
老二 （向老五）接着说你的牛排。
老五 那牛排，八分熟，一半肥，一半瘦，黑胡椒，煎牛柳，再开一瓶二锅头。
老二 棒子面，小窝头，疙瘩汤，熬得稠，大闸蟹，直流油，小酒盅咱整两口。
老三 五魁手，六六六。
[三人开始进入幻想状态。
老二 （整理衣服，摸摸领子，假装把餐巾塞进领口，用对服务员的口吻）谢谢。麻烦您再来一碗馄饨汤，多放一点虾皮。
老三 （做自斟自饮状）李白斗酒诗百篇，不羡鸳鸯只羡仙，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
老五 （做吃完西餐得意状）味道挺好，小费拿好，明天再来，还点牛排。
老二 馄饨馄饨，混混沌沌，天上人间，假痴不癫。
老三 上帝死了，是我们杀的。
老五 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自由主义，平均主义，个人主义，政治哲学，人生哲学，给我一块牛排，放弃我所有主义，给我两块牛排，我把哲学变文学。吾爱真理，吾更爱大牛排！
老二 偶拉倒就副气哦盼饿哦拉。
老五 锄泥嘿吧啦，思大呀力麻，易腩唧唧喀，五非俩俩挖
老三 八抓。
[略停。
老二 混沌汤好了没有？
老三 要你扶的，不算好汉！
老五 明天就没有牛排了？
老二 我的混沌汤！
老三 快上酒啊！
老五 快去问啊，明天到底做不做牛排！
老二 没有了？
老三 没有了？
老五 没有了？
[三人瘫倒在地上。片刻后慢慢醒来。
老三 我又做梦了。（向老五）你的皮鞋——？
老五 怎么了？
老三 （拍着脑袋）我忘记了。我要说的事情肯定和你的皮鞋有关。
老二 你好好想一想。
老三 （摇着头。为难的）就是想不起来。
老五 很重要吗？
老三 是的，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三个，关系到我们一直以来的一个误会。
老二 误会？怎样的误会？
老三 你和我——你和他——不，是他和他——他和我们三个——嗯，是两个——该死，我记不起来了。总之是个很大很大的误会，他的，皮鞋。
老二 （摇晃老三的脑袋）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想不起来，我帮你清醒清醒。想起来没有？
老三 有一点了。他的鞋带——
老二 （摇晃老三的脑袋）继续想。
老三 又想不起来了。
老五 （拧老三的胳膊）这样呢？
老三 噢！鞋带！鞋帮！
老五 （向老二）你看，他一下就想起来了。（拧老三）往下说。
老三 噢！疼！
老二 疼？谁让你想疼了，让你想皮鞋！（打老三）
老五 （捏老三的鼻子）这回呢？
老三 鞋带！鞋帮！鞋垫！
老二 好，效果明显！
[老五打老三的肚子。
老三 鞋带！鞋梆！鞋垫！
[老五踢老三的屁股。
老三 鞋带！鞋梆！鞋垫！
[老五和老二连捏带拧殴打老三。
老三 鞋带！鞋梆！鞋垫！打死我吧，爱死我吧！不打也不爱死我吧！让你的皮鞋吃了我吧！
[片刻后。
老二 要想别的办法。
老五 想一想，什么能引导他？让他高兴，或者痛苦，挖掘出他的潜意识。
老二和老五 游戏！
老五 什么游戏？
老二 数数儿！
老五 那就数数儿！
老二 （向老三）善良的孩子，我们来玩数数儿好吗？
老三 怎么玩儿？
老二 咱们从1数到30，你先数或者我先数，每次最多只能数两个数，谁数到30谁就输。好吗？
老三 好吧。
老五 多善良的孩子。
老三 我不是善良的孩子。我是大灰狼。
老二 （向老三）好，好。大灰狼，是你先数呢还是我先数？
老三 你先。
老二 我数1。
老三 我数3。
老二 不对不对，你要接着我数。
老三 哦。
老二 我数1。
老三 我数2。
老二 我数3，4。
老三 我属兔。
老五 不对不对，怎么跑出来属兔了。
老三 我就是属兔。
老二 好好，小兔子，我们——
老三 我是大灰狼！
老二 （强忍怒气）大灰狼，咱们接着数好吗？
老三 好。
老二 我数3，4。
老三 我数5，6。
老二 我数7，8。
老三 我数9。
老五 （向老二）引导他。（老二会意明白）
老二 小兔子——
老三 我是大灰狼。（指老五）他才是小兔子。大灰狼吃小兔子。
老二 哦，大灰狼，你看到小兔子脚上穿的皮鞋了吗？
老三 （低头看）那不是皮鞋，是鱼鳔。
老五 是皮鞋。
老三 是鱼鳔。
老二 （已气得面目变形）好好，是鱼鳔。那么大灰狼，你看见小兔子脚上的鱼鳔，想起了什么呢？
老五 对，引导他。
老三 （喃喃地）小兔子脚上长鱼鳔——它该去看医生了。
[老二和老五被气得走来走去。
老二 啊，气死我了，什么大灰狼，小兔子，气死我了！刚才还是一个好好的人，转眼工夫就变成了魔鬼。气死我了，大灰狼，小白兔，气死我了！
老五 我怀疑他的智力，我怀疑他那低下的智力！
老二 不要急，再想一想办法。对付丧失理智的人，我们必须用理智来征服他。
老五 还有什么办法？
老二 我们做一个和——老鼠——有关的游戏？
老五 老鼠？上帝，不要提这个词，我们都深受其害。我害怕听这个词。
老二 你以为我想说这个词吗？我难道想提到它？可是你想想，他和我们一样，都害怕这个词，这个东西，只有这样刺激他，才知道他心里究竟藏着一个什么事情，而这个事情关乎我们大家。
老五 上帝，希望今后我们再不要提到这个词。
老二 谁也不愿意。（向老三）我们来玩一个——一个——一个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老三 猫抓老鼠？
老五 天哪，他居然对那个词没有反应。
老二 别忙，也许过一会儿就会产生效果，你看他的眼睛已经逐渐有神了。（向老三）是的，猫——抓——老——鼠，喜欢这个游戏吗？
老三 喜欢。我没玩过。不过我很喜欢。
老五 他思维混乱。
老二 就是一个人扮演猫——
老五 引导他。
老二 另外两个人扮演——
老五 刺激他。
老二 扮演老鼠，是的，扮演老——鼠。一个人扮演大老鼠，一个人扮演小老鼠，大老鼠保护小老鼠，猫要抓住小老鼠才算赢。怎么样，我们玩一会儿？
老三 ······
老五 说的好极了。（向老三）玩一会儿吧？
老三 ······
老五 他不予回答。
老二 （向老三）就当是救赎，玩一会儿吧？
老三 嗯。（向老二）你当猫，（向老五）你当老鼠。开始。
老五 好，开始。（突然觉得不对劲）
老五和老二 （向老三）那，你呢？
老三 我是大灰狼。（用手从老二指向老五）猫吃老鼠，（由自己指向老二）大灰狼吃猫。狼不吃会饿死，猫不吃也会饿死，人不吃也会被饿死。（用手从老二指向老五）你吃他，（由自己指向老二）我吃你。这就是世界。
[停顿。
[舞台暗。左侧一光束打给老大。
老大 好好好，说得真好。这就是世界。吃还是不吃，没有其他选择。这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重复的，机械的，贫乏的，单调的，可恶的，循环的，漫长的，躲不开的，令人生厌的——事情。能逃到哪里去？一代人可怜地做着上一代人的游戏，讲着古老的语言，原地踏步，踏步，几十年地踏，踩出两个坑，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左脚换右脚···老鼠控制的只是我的行为，而一成不变的行为却阻碍着我思想。这就是我的人生吗？简单的人生。（略停）那边有人喧哗···他们以为喧哗是热闹的，他们以为快乐是永久的，他们以为美好是真实的，他们以为明天一定比今天更有意义。我看到了。我理解了。我要郑重宣布：丢掉你的妄想，放弃你的抗争，把勇气抛在一边，跟我一起来跺脚吧。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左脚换右脚，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左脚换右脚···这才是真正的···左脚，右脚，左脚换右脚···这才是最有趣的···左脚，右脚，左脚换右脚，踩他的脚···这才是要人命的···左脚，右脚，左脚换右脚···
[舞台暗。复亮时老三躺在地上睡觉，老二翻看着他的小人书，老五用小棍敲打着地面。
老五 我不应该扔掉我的录音机，现在我想它了。
老二 ······
老五 我在和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老二 ·····
老五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没有礼貌。
老二 你打破了宁静，这是最大的冒犯。
老五 得了，你不会想发表演讲吧。
老二 那又怎么样？
老五 演讲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做好的事情。
老二 你别小看人！以前在那边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当着很多人的面演讲。站在台上，下面人头攒动，我的步伐四平八稳，头发发着亮光，捏捏喉咙，敲敲麦克，云里雾里，侃侃而谈，什么大场面我没有见过？
老五 看来你的嗓子痒痒了。
老二 是有一点。不过——还好。
老五 你可以发表讲话，在这儿。反正我们没事干。
老二 在这儿？
老五 在这儿，此时。
老二 我——还是算了。
老五 还记得你怎么劝的我吗？世界就是这样，今天要做的事情和昨天一样，但是没办法，还得做。
老二 我过去做过很多次演讲。
老五 所以并不缺少这一次。
老二 但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别人面前演讲了。我讨厌它。
老五 可能也有一点喜欢。
老二 （犹豫）好象，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不，是讨厌。
老五 是依赖。
老二 （被说中）是，有点，依赖。
老五 我也下过决心，不再重复那些废话。我认为我的嘴只该为我的心服务。它没有为别人服务的责任。
老二 道理是这样。
老五 可是我还不是把那个决心埋进土里了？我的决心，总抵不住周围的诱惑。
老二 谁决定你的心？
老五 说不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老二 我不知道。
老五 讲讲你自己好吗？
老二 说不清楚。我并不认识我自己。我觉得我和别人一样，这是我最苦恼的事情。每一个人都是我，因为我们全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我逃到这里来，想离开他们，我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可是却一件没有做成。（苦恼）我时时刻刻被操纵着，不知道对方是谁。好象还有一个目标，大家都在拥挤着往那里走，我不想去，但他们推着我，挤着我。他们手里拿着一样的花，带着同样的微笑，他们每人都踩了我一脚，然后祝我快乐。我必须离开他们，离开那永不凋谢的鲜花和持久的微笑，我期待遭受一次嘲弄和白眼。这将使我快乐万分。但是没有。我只能到这里来。（痛苦的）在这里我什么都没得到，虽然没有鲜花也没有微笑，但仍旧是一成不变的游戏，一成不变的语言和一成不变的规律。也许就是这样，我不仅和别人一样，还永远和自己一样。也许，就是这样。
老五 看你，怎么难过起来了。你再演讲一次吧，虽然只有我一个听众。反正我们都没有希望了。别人都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呢？我们犯不着跟自己叫劲。别人能又痛又痒地活着，我们为什么不能。
老二 人要学会妥协。
老五 还要学会放弃。
老二 学会麻木。
老五 学会空虚。
老二 学会妄想。
老五 学会自我作贱。
老二 要懂得隐蔽。
老五 懂享受。
老二 懂赖皮。
老五 懂伪善。
老二 还要会说谎。
老五 会看形势。
老二 会奉承。
老五 会压制。
老二 这样就可以达到一个完人的标准。
[老五将一根小棍折为两截。
老五 说吧，，发表你的演讲吧，反正我们没有希望了。
老二 没救了。本来也没人来救我们。
老五 那么，演讲开始！有请！
老二 谢谢！（走到台中央，语无伦次）谢谢！从头说起吧，我从小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小山村里有一个大水坑，旁边有一个水文站，我认识站长，我叫他伯伯。他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的姐姐的外甥女，她很漂亮，我是说他姐姐的外甥女很漂亮，她有一颗虎牙，恰巧我也有一颗虎牙。那个水文站的人整天无事可做，却都娶了非常漂亮的妻子。村中没有奶牛，邻村有两头。邻村的人也整天无事可做，他们都没有娶到媳妇。我十六岁的时候，邻村的奶牛死了一头。我很伤心。牛死之后被人们分着把肉吃了。吃肉的时候水文站站长的姐姐的外甥女咯掉了那颗虎牙。她还把那颗牙送给我当礼物。（更加语无伦次）当我想到奶牛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天，不，是9月份，树叶落在房顶上，惹怒了一只猫。这只猫的主人尚未婚配。他爱喝酒，每天都要喝一点。我真为他难过。那只猫经常在半夜里大声地叫。是冬天，不，是9月份。我不喜欢苍蝇，尤其是在冬天。冬天的苍蝇更让人无法忍受。我喜欢像小猪那样游泳，从这头游到那头，我害怕电话铃声，也害怕坐轿子。为我抬轿子的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水文站站长，还有两头奶牛，一只猫。（突然忍不住笑出来）对不起，我笑场了。我从没笑过场，这是第一次，上一次要追溯到前年。那次我的腿粉碎性骨折，所以影响了喉咙发声，扁条体发炎，胳膊脱臼，就那一次我笑了场，但我保证，从来没有笑过场，从来没有过，事实上我也不允许类似事件发生。刚才说到哪了？哦，对那个大坝，不，不是大坝，是垃圾场，什么，不是垃圾场。那就一定是关于那位大导演吧？对，就是他，那个留着大胡子的歌剧导演。他没有结婚，但我不能保证他很正派，他和别的女演员有染？是的，我用我的声誉担保。他有私人别墅，他有两头奶牛，还养了一只猫。好吧，我该回家了，我还要为我的妻子饨一锅排骨汤。家庭很重要。
老五 好极了。我们需要这样的演讲。
老二 还过得去吗？
老五 很好。比废话要好上一万倍。
老二 谢谢你，好朋友。（与老五拥抱）你也为我讲点什么吧。
老五 可是，我不会。
老二 这有什么，只要你放开讲。你讲得好又有什么用呢，没人能听得懂。你随便讲，壮起胆子，人家一看到你的信心，不管你讲什么他们都会觉得好。我知道这个规律，只要有一个人鼓掌，其他家伙的手也就跟着拍起来了。
老五 我——行吗？
老二 试一试，反正我们没救了。
老五 那——我——
老二 来吧，站到台中央去，抬起头看着天，让别人对你的下巴着迷。（老五按老二说的去做）对，就是这样。开讲前要说声谢谢。
老五 谢谢。
老二 开始！
老五 请不要看你们的手表，那是你一天中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老二 好极了，就是这样！
老五 没有用，根本没有用！手表没有用，吊带裙也没有用。痴心妄想！你为我好，我为你好，又为他好，可到头来谁都不好。木材用完了，小米吃完了，衣服洗完了，手术做完了。你们笑吧，你们根本不知道笑的是什么；你们哭吧，哭完才知道被人骗去了眼泪；殴打别人去吧，虽然他是正直的；对他微笑吧，虽然你恨他入骨。来，做个鬼脸，再亲个小嘴儿，长上翅膀我们就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看老二，老二示意他继续）把你的口香糖吐出来，吐出来！这是在剧场。什么，你看不懂我演的是什么？我也不懂。写剧本的他也不懂。他就爱写废话，这年头写废话能挣钱，说真话丢脸。害臊？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流氓？打的就是流氓，告诉你，好人也有变成流氓的那一天。以前两年变一个，如今一上午产生俩。你爱懂不懂，你爱看不看，你爱死不死，你爱干不干，我过我的。这么想就对了，兄弟，现在谁顾谁呀，一个录音机又能听又能录，一个人又杀人又做官。得了，谁比谁傻呀。（看了看老二，壮起胆子）别客气，好人坏人你全得交，只要有用就行。丢官破产的，躲着城管的，手上起茧的，自行车一天骑到晚的，全给我一边呆着去。金子一袋子，银子一屋子，再有个好老头子，当官的是爸，经商的是妈，社会名流就是我亲大爷！谁也别惹我，惹我我就革命去。你看什么你看？你撒过谎没有，打过架没有，吹过牛没有，跟别人玩过心眼没有？没有！那你恋过爱没有，掉过牙没有，抬过杠没有，溜过狗没有？没有！你承认过没有，你否认过没有？没有！那你孤独过没有，虚无过没有？没有！好！你幸福过没有，你坚持过没有？还没有！你努力过没有，你怀疑过没有？（略停）怎么不说话了？你怀疑过没有！
老二 好好，太好了！
老五 我还不是很懂该说什么。
老二 你说得已经很好了。
老五 比废话好吗？
老二 要好上两万倍。
老五 以后我们不玩数数儿了，也不扔衣服了，以后天天玩儿演讲。
老二 我同意！
老五 我复议！
老三 （突然起身）我决议！
老五 你终于醒了。
老二 刚才我们做了件好玩儿的事情。
老三 我听见你们的演讲了。
老五 你觉得怎么样？
老三 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情，所以没有听仔细。
老二 对了，你有没有想起要说的那个误会是什么？
老三 想起了一点。
老五 快说。
老三 沙滩的脚印，一双皮鞋。
老五 我的皮鞋？
老三 你的皮鞋。
老二 （向老三）继续说。
老三 沙滩的脚印，一双皮鞋，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人？沙滩的脚印，一双皮鞋。
老二 怎么啦？
老三 （向老二）我没有皮鞋，你也没有皮鞋。
老二 我没有皮鞋。
老三 （向老五）你有一双皮鞋。
老五 是。
老三 沙滩上有一串皮鞋的脚印。
老二 快说呀！
老五 （突然尖叫）啊！老鼠！
[三人惊慌，吓得乱跑。他们跑进红色圆圈中，背对背靠拢。
老五 这里安全吗？
老二 怎么会有老鼠？
老三 很快会被老鼠控制了吧？
老五 老鼠可能是从那边过来的。
老二 或许一直就有。
老三 我很害怕。
老二 我也害怕。
老五 我们被抓回去是什么结果？
老三 被吃掉，或者，吃别人。
老二 我不想被吃掉。
老五 没救了。
老三 我发过誓，不再吃人了。
[老大出现在舞台左侧。注意：老大与其他三人对话，有交流，但始终不接触，始终在舞台左侧活动。
老大 欢迎你们归来。
老二 我们不想回去！
老大 一切事情，习惯就好了。
老五 去你的，放我们走！
老大 你们跑不掉的，从你们逃走的那天起，你们身上就一直系着绳索。
老三 你不放我们走，早晚我也不会放过你！
老大 起初人们都这么说，但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感谢我。
老二 你曾经的愤怒呢，你曾经的誓言呢，你曾经的果敢与活力呢？
老大 卖掉了。
老五 你曾经的理解呢，你曾经的心肠呢，你曾经的关爱与良知呢？
老大 换酒喝了。
老三 你这小人！
老大 可我总能得逞。告诉你们，你们心里想的一切都不存在。
老二 不，存在！
老大 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它。
老五 不，找得到。
老大 可是你们能坚持下来吗？
[沉默。
老三 你要亲手毁掉我们的希望吗？
老大 本来你们对希望就无能为力。
老三 不，可以的。我们能够，我们可以！
老大 如果有希望，你们就不会数数儿！
老二 不许说！
老大 如果有希望，你们就不会玩什么猫捉老鼠！
老五 有！有！就是有！
老大 如果——
老三 不许说下去！
老大 如果能选择，你们就不会这么绝望了。
老三 你毁了我们，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老大 那你说说，你们能对我如何呢？收起你这副唬人的嘴脸吧。
老三 我——我——我要吃了你！
老大 （笑）我的语言没错，你们还得走回老路来。
老三 我吃了你！
老二和老五 吃了你！
老三 我们三个，你一个。
老二和老五 三个对一个。
老大 好啊，来来来，架锅。
老二老三和老五 （取来一口锅）架锅！
老大 起火。
老二老三和老五 （做生火状）起火！
老大 鼓风。
老二老三和老五 鼓风！
老大 好啊，痛快！快，加水，再添点儿柴，把火弄得旺旺的。水开了没有，快，把我放进去！（大笑）让吃人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吧！
[一声雷响。老大消失。
老二 来，大口吃肉。
老三 大口地喝酒。
老五 没什么嘛，习惯了做什么都不觉得亏心。
老二 吃！
老三 吃！
老五 吃！
老二 忘了！
老三 算了！
老五 得了！
老二 就这么着吧！
老三 凑合着吧！
老五 完了吧！
[舞台暗。以下对话在黑暗中进行。
老二 我眼前怎么一片黑？
老三 我的也是。是眼睛的问题吗？
老二 以后将永远黑下去吗？
老五 不知道。我已经瞎了。我们没地方可去了。
[舞台亮。演员谢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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